秦华清

汪营是一个美丽的乡镇，是心窝子处蠕动着的一个老集市。

集市不算大，是一条纯粹的贸易街，而且没有车辆“横行”。所以，比其他乡镇的街道热闹得多。

每逢农历“二、五、八”的日子，许多做生意的人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聚拢过来赶集。百货店、小商店、地摊，甚至还有卖“狗皮膏药”的流动商贩，都趁此机会打算小赚一笔。

当然，除了做生意的人群，还有一拨又一拨的闲散之人也赶趟儿似的来凑热闹。

说来也怪，街上再多的吵闹都不觉得心烦，大概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吧，这种微妙的感觉人人皆有，且相伴一生。

我好不容易从远方赶回来，立即脱掉游子的外衣，和乡邻们去汪营赶集。

远处的群山，近处的村落，身旁这一条清澈的小溪，虽偶有雪花飘落，但眼前的情景恰似袅袅升起的火苗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缭绕在身边，让人倍感温暖。

一大早到达汪营，不到八点。

我从小在汪营长大，整条街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：上场口人流量少点，中街和下场口都很拥挤。所以，我和乡邻选择从上场口开始赶集。

可以肯定，农历腊月初八不是汪营最热闹的日子，最热闹要数腊月二十五，但就这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也完全可以淹没身材矮小的人，稍不留意，就被别人踩脚或踩到别人。

举步维艰，只能在人群缝里穿梭。

眼前的情景，让人不自觉地回想起儿时逛街的那份喜悦之情，和几个小朋友从街的上场口挤到下场口，再从下场口挤到上场口……最后买几个泡粑，吃饱往回赶。

天真无邪虽是孩提时代特有的产物，但美好的回忆能让自己充满活力。虽然那只是一缕暮色之光，在大脑中一闪而过，可抿起嘴角还能尝到童年的青涩味。

我这次主要是来享受赶集的气氛，乡邻却是要办过年货。从上场口终于挤到了下场口的菜市场，各种杂货、蔬菜、肉类散发出来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味蕾。

乡邻买了满满一背篓菜，摩肩接踵的人群不断撞上他，我只好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。

从拥挤的人群缝隙里，有一双草鞋吸引了我，在我前面不远处移动：那是一双用蛇皮口袋线手工编织的草鞋，灰白色，估摸着有四十码左右。

“有人大冬天穿草鞋！”我对着乡邻惊叹了一声。此时还飘着小雪，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。

乡邻并不惊奇，仍然低着头抢路，只用平缓的语调若无其事地回答：“一定是那个穿蓝色运动背心的人，逢场必来。”

突如其来的“景致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，我立即掏出手机向前猛挤，追到菜市场出口，终于看清了这位在雪天穿草鞋的人。

他个子又高又壮，头发长而卷曲，身穿一件蓝色背心，单薄黑色的西裤十分老气，脚穿一双灰白色的草鞋，身背破旧的旅行包，右手拎着沉甸甸的土黄色蛇皮口袋，左手拎着一个礼品袋和一个塑料袋，每个袋子都鼓鼓的。

塑料袋清晰可见，里面装满了折耳根（鱼腥草）。

我只能从后面“偷拍”这段珍贵的视频：雪天里有一位穿草鞋的人。

很想凑过去和他聊聊。乡邻看出了我的心思，立即制止了我的行动，并带着微笑说：“有时候看着特别新鲜的景致，并不一定要彻底了解；有时遇到特别伤感的事物，它昔日往往充满芬芳……”

乡邻的话特别有哲理，我立即控制住自己的冲动。在雪天看到一双草鞋，本身就是力量的象征，隐含了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。为什么一定要刨根究底问明白在雪天穿草鞋的原因呢？席慕蓉说：“所有值得珍惜的美丽，都需要保持一种距离。”

回家的路上，我满脑子装的是那双草鞋，脑补着，它的主人走过了晴天、雨天、夏天、冬天。

它踏着纷纷落地的白，独享着这素裹的银装；它也趟着风风雨雨，匆匆远行。给人想象力的，正是这样美丽的距离。

直到春节前夕，我都去汪营赶集，一来回味儿时赶集的乐趣，二来寻觅那位穿草鞋的人。

无论下雪还是下雨，他都一如既往地穿着草鞋和背心，背上背着旅行包，手拎土黄色蛇皮口袋，活力十足。无论哪一次相遇，我都和他保持一种距离。

距离，只为遇见美丽。